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班里的同学开始流行戴表。那是一种廉价的电子表,塑料壳子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卡通图案。虽然不怎么值钱,但在那时候,能拥有那样一块手表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慢慢的,周围的同学都戴上了属于自己的手表,只有我和左小周的手腕上空空如许。
有一天放学后,左小周把我拉到了一边,带着兴奋的神情问我:“想不想有一块自己的表?”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想,做梦都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左小周将我带到了百货大楼附近的天桥上,说有办法帮我弄一块手表。
那时候,天桥上全是摆摊的小贩,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货物,其中就有让我梦寐以求的手表。可是在那时候,买一块手表至少要两块钱,而我根本就没有零花钱。而手表也不是必需品,所以我的父母根本就不会掏这笔钱。见我发呆,左小周悄悄附在我的耳边说道:“这里买东西的人特别多,大家挤来挤去的,根本就看不清楚谁付了钱,谁没有付钱,到时候,咱们悄悄拿一块表放在口袋里就行了。”
左小周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和偷东西有什么区别?”虽然我的家庭条件很糟,但我却从来没有偷拿过别人的东西,现在左小周要我做贼,万一被抓住了可怎么办?看见我恐惧的神情,左小周显得有些不屑,他告诉我,自己以前从小摊上偷过好多次东西,一次都没有发现。或许是左小周的话引发了我的侥幸心理,或许是太渴望拥有一块自己的手表,我最终还是答应和左小周一起行动。为了安全起见,左小周提议我们分头行动,从不同的摊点上偷手表,然后在桥头的电线杆旁边会合。
和左小周分开后,我紧张地瑟瑟发抖。在天桥上转了几圈,我最终选定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摊点,准备动手行窃。装模作样地在小摊前看了一会后,我便趁着摊主和旁边的顾客讨价还价的机会迅速抓了一块手表放在口袋里,然后就要转身离开。这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我,接着我听到一个男声吼道:“小孩子家做点什么不好,这么点年纪居然跑来当小偷!”
原来,旁边的摊主早就注意到了我的鬼祟举止,然后在我出手的时候一把抓住了我。很快,我的身边聚拢了一大群人,他们开始围着我指指点点,有人还把手伸进了我的口袋拽出了那支手表,幸灾乐祸地展示给其他人看。那时的我只有八岁,也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所以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下去。
这时候,正在做生意的摊主也向我看了过来,那是一位矮胖的妇人,黑黑的脸上氤氲着一坨潮红色,她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突然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吃惊的话,她说:“嗨,我当怎么回事儿呢,大伙误会了,这孩子的表给钱了,这不还在我手里攥着呢嘛,他刚说想换一块,可能站的时间太长了,被误认成贼了。”说完,她挥挥手中的零钱给大家看,然后接过那块黄色的手表塞进了我的口袋里,轻声安慰我:“孩子,吓坏了吧?没事儿,把表拿好,快点回家吧!要不,你父母该担心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人群的,只记得离开时摊主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当我走到桥头的电线杆时,周小舟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他的“战利品”,但我已经没心情去看了,我低着头对他说了一句:“以后别来找我了,咱俩绝交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又读完了研究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也拥有了许多款式各异的手表,其中不乏价格名贵者。而在我十八岁那年,曾经的朋友左小周因为盗窃罪入狱了。那支偷来的手表,我从未戴过一次,但我却一直珍藏着它,常常将它拿出来凝视,并设想生命里的种种可能性:我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被发现,那么也许我就是第二个左小周;假如被抓之后,摊主没有为我解围,那也许我的自尊心会就此破碎,从那时起便破罐子破摔……幸好,幸好有那位仁慈的摊主,以菩萨心肠为我解了围,也唤醒了一个孩子的羞耻心。从那时起,我便常常用自己的第一块手表提醒自己:做事要给别人留些余地,因为那些随手种下的小善根,也许就能改变他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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